山神的孩子
“我的妹妹失踪了。”
少年坐在沙发上，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。
门外被弄坏的几双雨靴证明了这家人已经尽了全力。远处山上还有不少人呼唤着孩子的名字，“维尔拉，维尔拉”的叫喊声依旧在山林间回荡。
“这是她的照片，不过是小时候的了。”少年的母亲把一张发黄的照片放在桌上。“听说你有办法寻人，我们就找到你了，魔女小姐。”
我的名气有这么大吗？苏米在心里吐槽道。
收了钱就要办事，苏米拿出寻人罗盘，放在了桌子上。
银色的指针浮到半空中，突然颤抖起来。
叮的一声，指针落在了桌上，发出了嗡嗡的蜂鸣声。
苏米愣住了。
这么久以来，寻人罗盘从未出过任何问题，哪怕是最恶劣的环境也是如此。
难道说要报废了？
“发生了什么，魔女小姐？”少年的母亲擦着额头的冷汗，她明显被吓到了。
“请稍等一下。”苏米想要去碰银色的指针，少年抢先一步，将银色的指针抓在手里。
一阵电流袭过，少年从沙发上滚了下来，浑身抽搐。
“天呐！”
“妈呀！我的儿子！”
家里乱作一团，苏米连忙飞出魔杖，将银色指针从少年的手中甩了出去。
少年逐渐呼吸平稳了下来，他浑身是汗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“你靠不靠谱的啊！”少年的父亲生气了。“我们还是另请高明吧！”
“等…等会。”少年伸出了一根手指。“不是她干的，是妹妹，是妹妹…”
苏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
“你看见了什么？”苏米连忙问道。
“我…我看见她站在一头鹿的旁边，她…她告诉我不要找她。”
只有法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存在才能阻止寻人罗盘，苏米很清楚这一点，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。
“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？”苏米转身看着少年的父母，眼神冰冷。
“你自己不行就怪到我们头上？”少年的父亲生气了。
“明明是你差点害死自己的儿子。”苏米冷冷的说道。“如果我知道这件事和山神有关系的话，我就不会用寻人罗盘了。”
少年的父亲愣住了。
“就告诉她吧。”少年的母亲低下了头。“我还以为我可以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的。”
“要讲也是你讲。”少年的父亲扭头出了门。“我去外面抽支烟。”
少年的母亲把少年扶进卧室休息，轻轻掩上卧室的门。
“要从维尔拉出生前开始讲了。”少年的母亲窝在沙发里，看起来更憔悴了。长时间没有休息，又要回忆起自己不愿意回想的事情，对人的身心确实是个折磨。
“那个时候，我甚至还没有怀上她。”
……
打猎是猎人的日常。
为了防止山里的猎物被打光，猎人们往往有一些遵循的守则。
其中最为广泛，最为通用的三条，也被称作猎人三大守则。
不打已经受伤的猎物，不打还未长大的猎物，不打怀孕或带崽哺乳期的动物。
大概是出于朴素的可持续观念，三大守则在传播时带上了一些迷信的色彩。毕竟想让猎人这群没有什么文化的人理解，这是最好的办法。
以讹传讹的作用是可怕的。到了这个时代，猎人们普遍相信，破坏三大守则的人，将遇到极为悲惨的事情，甚至有可能祸及自己的孩子。
当然，也有人不相信这一套，比如维尔拉的父亲。
维尔拉的父亲是猎人里学历比较高的一位。别的猎人可能一天学都没上过，但维尔拉的父亲却是念完了中学才成为猎人。
但是高学历并不能为他的捕猎带来什么好处。其他的猎人从小就在山里学习捕猎，实力远比他厉害得多，父亲只能一点一点努力追赶，却在天赋和经验上总是略逊一筹。
“怎么又是松鸡？”看着桌上放着的猎物，维尔拉的母亲生气地说道。
“山里面只有这个是最好打的。”维尔拉的父亲叹了口气。“凑合吃吧。”
“整天都是松鸡！”母亲拎着三只松鸡走进了厨房。“你儿子说了不喜欢吃这个，难道要我去买别的猎户家的肉吗？说出去你也不嫌丢人！”
“我就只能这样了。”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的时候，总是那么容易自暴自弃。
维尔拉的父亲走出了门，他打算抽一支烟。
烟头在冬日的夜晚里忽明忽暗，就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。
“在这儿干嘛呢？”
“哇！”
黑乎乎的夜里，突然有人朝自己打招呼，着实吓了父亲一大跳。
仔细一看，原来是白天跟自己一起去打猎的邻居。
邻居借了一根火柴，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，点燃，美美的抽了一口。
“吃完晚餐来一支烟，这就是我们猎人的浪漫。”
“你在炫耀吗？”维尔拉的父亲很不屑。“打到野猪而已。”
“野猪可是很危险的动物！”邻居笑了起来。“你打猎水平不如别人，不如趁早换个工作，我听说村里有个研究咖啡的人……”
“我不会换的。”父亲打断了他。“我家代代都是猎户，凭什么只有我不行？”
“那你就好好干吧。”邻居猛的抽了一口烟。“我估计再干十年，你就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猎人了。”
“你胡说。”虽然嘴上这样说，但父亲心里很没底。
十年，足足需要努力十年。
这就像一把刀一样横亘在父亲头上。
他等不起，他急于求成，他开始寻求歪门邪道。
当他终于从一个黑魔法师那里听来捷径的方法时，他犹豫了。
“把山神吃掉。”黑魔法师说道。“吃掉山神，这是成为优秀猎人的唯一捷径。”
“这个…”父亲犹豫了。“山神可是大山的象征…这个…”
“想不择手段，就要心狠手辣。”黑魔法师拖着脏兮兮，油腻腻的魔法袍走了。
不管怎么说，这也太危险，太缺德了一点。
维尔拉的父亲最终还是犹豫了，但他却忘记了一件事——这个房间的隔音很差。
吃掉山神，就可以成为优秀的猎人。
维尔拉的母亲听得真切，她默默地记下了。
“亲爱的，你看这是什么。”
回到家的父亲，目瞪口呆的看着满屋子的鲜血。
一只巨鹿躺在屋子中央，穿着脏兮兮，油腻腻的魔法袍的黑魔法师正在一边笑嘻嘻的数着金币。
“来，快尝尝吧。”母亲切下一小块鹿肉，血淋淋的肉让身为猎人的父亲都一阵作呕。“听说只有生吃才能达到效果。快，吃掉它。”
强忍着恶心，维尔拉的父母吃下了生鹿肉，剩下的鹿肉都被黑魔法师带走了。
父亲变成了远近为名的猎人。家里的餐桌上食物也逐渐丰盛了起来，就连他们的小屋也被翻新成了别墅，在一堆石头房子中显得特别显眼。
但是除了不知情的商人，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家接触。
村民们知道真相，他们仅仅选择远离，已经是最大的善意。
维尔拉的母亲在不久之后得知，自己怀孕了。
“应该是几个月前怀上的，不过现在才看得出来。”医生说道。“你就没有什么身体不舒服吗？心也太大了吧。”
“真的没有，医生。”母亲无辜的说道。“我的身体好得很，甚至可以在几个月前还杀了一头鹿。”
“厉害。”医生小声嘟囔。
几个月后，维尔拉呱呱坠地。
“哇！！”产房的护士几乎是逃出了产房，几个年轻的护士更是直接晕了过去。
负责接生的医生克制着自己的害怕，轻轻抱起了这个鲜红色鹿角的孩子。
维尔拉的父亲在听说孩子长着鹿角以后差点晕过去，吵着嚷着要做亲子鉴定。但是医院的亲子鉴定显示，孩子就是他的。
“不可能，我们家从来没有兽人的血统！”父亲焦急地喊道。
“你先冷静。”医生说道。“我可以联系一位魔法师来看看——毕竟我也没见过有红色鹿角的小孩子。”
“你们干了什么？”魔女在见到孩子的时候，差点把手里的红茶杯摔到地上。
“我们…我们…”
“你们给孩子喂了山神的血吗？”魔女简直觉得难以置信。“还是你在孕期喝了山神的血？”
“这个…我们不知道啊…”
魔女感觉自己要被气晕过去了。
“你们把孩子害惨了！”
夫妇两人愣住了。
“这个孩子不是你们的孩子，但你们千万不要杀了她。”这位魔女说道。“她是山神的孩子，是山神意志的传承，终有一天要回归大山的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父亲连忙问道。
“等那座山的山神离开，她就会成为新的山神。”
“有什么办法治疗吗？”母亲慌了。“求求你了，一定要就救救我家孩子！你要多少钱？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！”
魔女只是摇了摇头，叹了口气。
“这不是钱的问题。”
“就像人类生来就是人类一样。”魔女继续说道。“她生来就是山神，这是她的宿命。”
维尔拉的母亲再也忍不住，痛哭失声起来。
“你们千万不要杀死她。”魔女在临走前说道。“你们已经杀死过一次山神了，不要再有第二次了。”
维尔拉成长得很快，她的身体十分健壮，从来没有生过病。
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的脑子似乎不太好。
无论怎么教她，维尔拉就是不会说话。
“维尔拉，这是苹果。”
“啊～啊～”
“来，跟我念。苹，果。”
“啊～啊～”
“这孩子的智商没有问题。”医生在检查完维尔拉的脑袋之后说道。“要不然，你们去更大的医院看看？”
但是无论怎么看，维尔拉的脑袋都没有任何问题。哪怕是王都最好的医院，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。
“算了，只要她能开心幸福就好。”维尔拉的母亲在走出王都的医院时，叹着气说道。
维尔拉从来不和村子里的孩子玩，村子里其他孩子也觉得她是个怪人。
孩子们说，她身上似乎有一种野兽的气息。
“维尔拉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一天打猎归来，维尔拉的父亲发现女儿竟然跟在自己身后。
渐渐的，家里人发现维尔拉越来越喜欢往山里跑了。
“她终有一天是要回归大山的。”魔女的话还在他们的脑海内久久回响。
要想办法阻止她出门。家里人达成了共识。
但是无论怎么防备，维尔拉都有办法离开家里。甚至几次她直接穿墙而过，吓得自己的哥哥惊声尖叫。
就这样，维尔拉越走越深，走进了真正的大山深处，直到一天前，她彻底失踪。
村民们虽然对这家人有些看法，但还是带着提灯牵着狗，在山里寻找了整整一天。
直到苏米收到紧急委托前，维尔拉已经失踪了足足四十多个小时了。
……
看着苏米凝重的表情，母亲已经猜出了大概。
“她…是不是回不来了？”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苏米轻声说道。“我能做到的，是带你们见她最后一面。”
母亲低下了头，苏米感觉到她正在轻声啜泣。
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？苏米心想。
但是孩子是无辜的。
苏米决定赌一次，哪怕希望渺茫。
“只有一个办法。”苏米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魔杖。“但是很危险，我不敢保证成功率——这已经是违背自然法则的行为了。”
“我愿意替她去死！”母亲抬起了头，她满眼都是泪水。“求求你，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…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苏米站了起来。“跟我来。”
山里的雾气很重。
苏米知道，这是山神故意制造的雾气——山里起雾往往是山神不愿意被人打扰的时刻，或者就像现在这样，正在进行着山神的交接仪式。
苏米拿出小瓶子，滴了一滴金黄色的液体。
果然，液体顺着一个方向流去时，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了液体的流动。
“看来不太欢迎我呢。”苏米把手放在了地上。“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强。”
一道强大的逆流喷了出来，苏米将手一挥，金色的液体就变成了金色的箭矢，刺穿了淡蓝色的逆流，朝着远处飞去，随后远远的钉在了一棵巨大的树上。
山神的屏障被攻破了，苏米拉着已经看懵了的维尔拉的母亲，朝着那棵树飞去。
走进树瘤，茫茫的藤蔓上缠绕着一个小小的，有着红色鹿角的女孩。
“维尔拉！”母亲大喊道，苏米连忙拽住了她。
一只白色的鹿走了出来，它神情严肃，甚至看起来有些生气。
“你来做什么，魔女小姐？”金黄色的光球发出了声音。
“我来和你谈一谈。”苏米平静地回答道。“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，但你可以把她还给这个可怜的女人吗？”
“果然是这个理由。”山神生气了。“这是不可能的。你们吃掉了原本属于大山的东西，大山只是把它领回去，这很合理。”
“可是她会死的！”维尔拉的母亲叫道。“人类怎么能在山里生存！”
“她会活得很好。”山神的语气不容他人质疑。“她是天生的山神，比我都要强大的多。”
“我从来没听说过善终的人类山神。”苏米说道。“你们就不能换一下吗？”
“你们人类真是有意思。”山神似乎气得都笑了。“又渴望强大，又渴望名誉，又渴望家人的温暖，又渴望什么都不会失去。”
“至少原谅这个可怜的孩子。”苏米做着最后的争辩。
“如果她不是山神，你愿意成为山神吗？”地上出现了藤蔓，朝着苏米的身上涌去。“既然你这么说了，那我就默认你同意了。”
“不要！求求你，哪怕换成我也…”母亲想推开苏米，但苏米已经被藤蔓包裹住了。
“你连山神都敢杀，再多害一条人命有什么大不了的。”山神讥讽道。
嘛，这样也不错，作为旅行的结局。苏米笑了笑，闭上了眼睛，她早就猜到会这样。
居然是成为山神吗……
嘶啦！
苏米身上的藤蔓被扯开了，藤蔓就像失去骨头的肉一样掉了下去。
“欸？”苏米愣了一下。
维尔拉的眼睛睁开了，她平静地注视着苏米。
随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，身上的藤蔓吞噬了她。
“不！不要！！”
女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树瘤里。
……
维尔拉还是成为了山神。
她以她的方式，守护着大山，也守护着山下的村子。
当然，也守护着自己的父母。
维尔拉的父亲也失去了吃下山神肉以后的力量，他转行成为了一名咖啡师，在附近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咖啡店，举家搬离了村子。
偶尔有路过山上的魔法师，会在寂静的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。
他们说，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小女孩在轻轻吟唱，在对山上的生物们唱着安眠曲。
苏米后来又去过几次那片山区，维尔拉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。
苏米曾经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想成为山神，但维尔拉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。
嘛，她本来就是山神的孩子嘛。苏米心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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